“网课后遗症”：家庭教育的照妖镜

因为疫情关系，最近上海中小学又开始上网课了。类似的事情我们在2020年上半年经历过一次。那一轮是全国性的居家网课。彼时在复学前后，曾经兴起过一阵对于学生心理方面的关注。无论如何，这都是面对疫情的无奈之举，也是全社会为了更好的明天所作出的牺牲和努力。但是，尽管人定胜天本身只是出于感性的豪言壮语，然而如何尽到人事，尤其在困难的时局之下，显得尤为重要。

2020年的时候，尽管国内的新冠病毒感染者没有今年这么多，也没有今年这样广泛，但是由于更高的病死率，社会的流动性甚至比现在更低。许多人都自觉地尽量减少外出。即使如此，在将近半年的网课之后，依然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顾老师说，非常明显的，学生之间的差距变大了，优秀的学生变得更优秀了。

在我们儿科门诊，出现了我所总结的“网课后遗症”，主要表现为两大症状。在躯体上，表现为肥胖。甚至有家长说孩子在家网课期间半年就胖了三十斤——其实我瘦了差不多十五斤，不过后来总结可能是患了亚甲炎的关系。在心理上，则是表现为以注意力严重涣散为代表的学习与行为问题，学习成绩直落千张，学习习惯明显倒退。这一影响一直持续至今。在复学和医疗秩序基本恢复正常后直至今天，仍然会络绎不绝地遇到这样的孩子，许多家长依然会记忆犹新地说起“就是疫情期间呀”，如何如何。不幸的是，这句话还没有过去，新一轮的网课又来了。

“就是疫情期间呀”这句话就足以看出问题所在。出问题的不是疫情，更不是以后。这就像我在门诊经常会问家长的一句话，为什么你的孩子在幼儿园能好好吃饭，回家就不行？当然这种话不太讨人喜欢，所以连进修医生有时候都说我说话太直率，有点诛心。但是，在我们只要患者投诉必定是医生没道理的成规之下，我为了避免病人经常投诉我，已经算是说话极其注意分寸了。要是按照我的脾气不加掩饰，估计很多家长都会被直接怼到投诉部去投诉。没办法，真话是没人要听的。

那么究竟问题在哪里？

顾老师在评价学生间的差距变大了时还有一个精辟的分析。2020年那一轮网课，上海采用的是空中课堂的教授方式，即课程由教育局统一录制，学校老师只是在统一授课的基础上进行部分答疑。顾老师说，很多孩子成绩不佳，家长就说，那是学校不好，老师教得不好。现在大家都在家里上网课了，老师也一样了，学校也没啥分别了，那为什么你学得还是没有别人好呢？甚至你比在“烂学校”里学得更差呢？究竟是谁的问题呢？

当你到医院门诊，咨询发育行为儿科医生，希望寻找到自己孩子身上的问题时，我告诉你，问题完全在你身上，你能接受吗？我所面对的孩子家长大多数和我年纪差不多，也就是上落十岁这样。坦率来说，到这样的年纪，要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还要承认某些底层的错误并且加以改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如此，哪怕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想尽一些拯救你的努力。虽千万人吾往矣，毕竟我冒的也只是一丁点被投诉的微不足道的风险。更何况，现在你还没法投诉我。

网课，就是家庭教育的照妖镜——照妖镜，本文的原始标题。但是出于各种“正确”的担心，出于避免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攻击的可能，我在互联网平台更改了本文的标题，使用了“试金石”的说法——当然，对于我这个受众了了的网站可能也是过虑了。顾老师的分析，是典型的控制变量法。在疫情下的网课这一特殊环境下，学校的变量消失了，甚至社会的变量也大幅减弱。于是，家庭教育这一经常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变量，就成为了左右孩子表现的主要力量。在排除病理情况（自闭症、智力发育落后、严重的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等）后，绝大多数孩子的认知和行为，是通过家庭教育塑造的，只是许多家长并不能正视，或者不能承认这一点。关于家庭教育可以写上许多的长篇大论（也就是这段时间我在思考与实践的内容），但是如我经常所说，良好的家庭教育本质上取决于两点，即家长是否有愿意为孩子付出的奉献精神，以及是否有足以胜任的教育技巧。两者缺一不可。

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取决于多种因素。家长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所以并不存在某种“通用”的理念或者方法。然而，作为常年面对各种发育行为问题和家长困惑的儿科医生，我始终认为，当你开始感到困扰，甚至要求助于他人（朋友、书籍、网络、医生），那么就一定意味着你的家庭教育出现了问题，无论是否能够“口头”承认。“网课后遗症”之所以是家庭教育的照妖镜，并不是说这些问题之前没有，而是居家教育放大了之前的问题。或者说，因为缺乏了八小时的学校管理，原先并不存在的“表现”出现了。在这系列文章中，我会谈论一些原则，一些方法，目的是尽可能避免出现不可逆转的网课后遗症。但是，如果不能先决地意识到自身的问题，而是不断以“没时间”、“没场地”、“没条件”、“没办法”来自我合理化，那么所有原则和方法都是没有意义的。

毫无疑问，客观困难是难以避免的。然而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不断克服困难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坦率地说，对于已经处于学龄期的孩子家长，要改变既有的教育方式是很难的，要弥补过去多年的管理失当给孩子打下的烙印是更难的。然而，如果你是一个CEO，那么孩子就是你不能破产的企业。所以无论有多困难，加以改变，就会有希望。而这种改变，并不是从你孩子身上开始的，而是从你自己身上开始的。

希望网课不要成为网络戏谑的灾难，而变成一次革新与改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