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卡

2013-09-10

这是我太太班级里一个同学做的教师节贺卡。我在导入照片时很偶然地看到了这张美术课作业。我太太对我说，就是这个同学，不但全班成绩最差，全年级也差不多最差。语数外加一起不到90分，但是，这是她做的卡。我开玩笑地说，那让她来跟我学Photoshop吧，看起来这才是她应该干的事情。我太太说，也曾经和家长建议过，因为确实有一些工作或者有一些其他选项可能更适合她。可是家长觉得那些工作在他们那里看起来就是下三滥的事情，读书才是正道，哪怕读成这个样子。

噢，看起来我干的事情也属于下三滥，因为这似乎和语数外都没有关系。

作为老师，我太太接触过很多学生，看多了也就有体会。有些学生是挺聪明的，然而就是不适合读书。比如这个做贺卡的女生，动手能力很强。虽然也许算不得多么好，但是至少她做的贺卡可能要远好过一些课业成绩优秀的学生——好歹肯定比我当年做的那些让人看了会厥倒的手工劳动要好不知多少倍——那么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语数外几十分的地方挣扎？其实她有选择，比如一些需要较强动手能力的职业技术学校，谁又能知道她以后不是一个艺术家不是一个画家不是一个设计师呢？比如，按我太太的说法，有职业的美发学校可以去学习。剪头发听起来不是什么高级的职业，至少这是必须的职业。可是美发师呢？发型师呢？造型师呢？搞到最后就变成艺术了。原来艺术就是从那些人理解的下三滥成长起来的，倒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最近关于延迟退休的事情被热烈讨论。除了周日电视访谈里出现过的清华女教授那张令人憎恨的嘴脸，大概全社会没有几个人会同意延迟退休的。问题在于，这个社会上总是只有极少数人在干着自己真正喜欢的职业，为了基本的生存需要，大家无不以快快摆脱自己的工作为毕生奋斗目标。退休对很多人来说——除了那些上班时手握大权的家伙——是最大的渴望，这就是绝大多数人不可能赞成延迟退休的理由。

原本能够寻找到包含兴趣与理想的工作就已经是极少数懂得生命价值的人的特权，我们的教育却还在把这个范围变得越来越小。也许这个今天还挣扎在语数外中间的孩子可能在一些与语数外无关的地方做出不俗的成绩，可是她永远成就不了自己的能力。又有多少天赋与理想在这个世界中被抹杀？须知，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件事情只要不给社会带来灾难，它总是如此难能可贵。

我家的日历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简笔画，这都是我太太画的。每一次，看到她几秒钟就画出那么一列火车、一架飞机、一个小动物，各式各样的东西，我都无比惊讶。显然，这样的能力在于我是不可想象的。很多年前，我让她帮我在Photoshop里做一幅图，我也觉得神奇无比，居然可以这样。今天，她只能看着我Ctrl、Alt、Shift然后不明就里地欣赏美妙的结果。

有时候，她看我设计一个页面或者一个图标，会突然说，我觉得你还真有设计的天赋。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差的人，无论美术还是音乐向来不是我的擅长。然而逐渐我发现，自己似乎确实是那种能够凭空想出一些东西的人。将那些图像、颜色和形状组合在一起，我知道最终想要获得什么。我太太对我说，这个能力我可没有。给我一个东西画，我可以画；让我想一个东西出来画，好像真的很难。我是相反的：给我一个东西画，我绝对画不像；可是让我想一个东西，我倒是知道自己要一个怎样的结果，只是我画不出而已。

如果哪天画画变成必修课，也要像语数外一般计入中考分数，那对我这般的人岂非灭顶之灾？我能够感到幸运的是，我父母给我的头脑能够适应学校的要求。而在长大之后，我还能够通过一些其他的事情开发出自己的能力。如果没有做网站的经历，我绝不知道自己竟然在这方面还有那么一点小本事。遗憾的是我太太，也许她原本就不该干今天的事情。尽管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但是我就是觉得她不去画画图实在是太可惜了。只是谁又在那样注重考试成绩的年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

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既定的路线也经常会带来非常的结果。那个做贺卡的小姑娘如果去学习学习Photoshop，看看秋凉给她解释曲线，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对数学产生浓厚的兴趣？我就是一个在中学里物理不及格但是进入大学以后因为物理教授的一个动作彻底改变认识的人。我绝不是那种叫嚣读书无用的人。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所有这些基本的知识对一个人的人生都具有充分的作用——对英语我持保留态度——说作家艺术家不需要学数理化那是彻头彻尾的扯淡。然而兴趣永远是学习的第一动力，不是吗？

请给兴趣留一点空间，请给天赋留一条缝隙。看着这张贺卡，我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身边的同事每天都在谈孩子教育。开学了，媒体上很多报道小学生一上学就如何如何辛苦。剥夺童年欢乐的不正是我们所有人自己吗？埋没才华与天赋的，不也是我们所有人自己吗？当家长盯着孩子一个班一个班的去补课、去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你又在埋葬什么？在如此压抑与功利的氛围中学习成长，创新也只能流于没有创意的口号。更要紧的是，只盯着语数外，谁又知道在那广阔的天地里居然有自己如此喜欢的东西？学校里可从没教过我Photosh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