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ISION MADE

2015-01-09

今年冬天天气出乎意料的好，似乎雾霾也都被刮到上一个冬季了。连续的晴天之后，周二来了冷空气，下午还落起了冰雹。周三早上天气格外的冷。我很早起床，吃完早饭，驱车上路，目的是在上班高峰感受一下如果我接受对方公司的职位那么开到那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上班到底需要多少时间，又是否在我可承受的范围里。

我承认，路况是不错的。尽管中环有一小段行驶缓慢，尽管G1501上居然有那么多集装箱卡车，然而路途所花的时间不能说非常长。在我向Catherine解释上下班路途遥远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地说，那是你现在上下班的时间确实……想来不错，有多少人是花了一个半小时甚至更多时间每天在横穿上海啊！因此，要说1小时15分钟的时间很长，也只能是对我自己来说吧——我办公室的很多同事其实都在花更长的时间来上班，并且有更多人因为买房而在步入横穿上海的队列中。

我在那个陌生城市宽阔的马路上闲逛，最后把车停在湖边，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湖畔，掏出手机随意地拍几张高光严重溢出的照片——顺便说一句，这是高光溢出的绝佳反面教材。你无法找回没有拍到的细节，看看天空中白亮亮的光线——唯一能见的是清扫卫生的阿姨和保安大叔。据大叔说，夏天的时候人会多，大冬天的谁来？湖边上可比在城里还冷！我说，我可能要到这里工作，所以想看看周边的环境，也了解一下租个房子什么的价格。大叔说，上海人来这边买房的不少，适合养老。一般在上海给儿女留套房子，老人自己过来，还很不错，毕竟房价便宜很多。

多年来，我总是想着有可能离开上海，这个高房价重污染没山爬的地方。我看自己不是那种能发大财的人，所以花钱在上海买房子很对不起自己的工作努力。跑远点的地方则不一样。拿比上海工作高几倍的收入买便宜2/3的房子，其实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完全没有。机会就在面前，我可能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那么多牵绊。

假设多给我一天决定，是否会不一样，我不好说。但是，当我站在湖边接到Catherine电话的时候，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并没有想好。然而我必须要给她一个答案，因此我选择拒绝。晚上，雯敏反复对我说，我觉得你后悔，觉得你其实想去。

到底我是怎么想的，我只能说自己也不清楚。我给Catherine很多解释，很多理由，也可能我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有人总结过，员工想走无非是钱给少了，或者做得不开心。我可谓两者都占全，为什么选择留下，我都很难说服我自己。多年来，我对于目前工作的单位可谓尽心尽职。在科室最困难的时候，我不但努力维持科室的业务水平，而且在那几年中我们获得了超过以前的巨大发展——当然，W所长给我的支持还有所有医技人员的努力都相当重要。今年下半年以来，人事发生了调整，一切都不一样。虽然现在我是部门主管，手下有不少人，然而想做的事情很难做。检测实验室的质控一塌糊涂，水平不敢恭维，我现在根本不敢在报告上签字。为此，只能采取外送等手段，却由此带来巨大的临床风险，也导致医患矛盾急剧上升。

因为体制改革带来的作用、领导的眼光以及人事关系的复杂，这两年来我对单位的感情已经降到零下。不断提出意见，很难被实际采纳。科研考评的体制以及各种不公平的存在导致人心涣散，未来堪忧。当然，我是杞人忧天。只要医疗管制在，单位本身就不会有任何风险，做好做坏都是一个样。公司做得再好，在医院面前也是拎包的，就是这样。

政务平台上海发布已经刊发了关于杨浦区免费唐氏筛查项目的内容，看下面的浏览量还颇受关注。这件事情我会另写一篇文章，但是确实是我在做。也是正在经历的苦涩，然而我很怀疑假如我一走了之，这个项目还能够顺利地、漂亮地完成。我可以肯定的是，当我做完这个项目以后，会有人得到好处，注定不是我。而且不会有人给你一句话肯定，也不会给你一分钱劳务。

如果是主旋律影片，那我会说我是出于责任留下来，不计较个人得失。算了吧。我100%肯定老板不会看到我的网站，所以很现实地说，无非是因为单位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仅此而已。我曾经是怀着热情做事，就像我为科室建立网站，从域名到服务器到设计到coding到文字，全部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并不图什么，W在的时候我也是很愿意做的，我们无数次讨论过怎样去发展临床遗传。我在去公司面试的时候也说过，我希望能够推动新技术的应用，去解决不能解决的实际问题，我从中获得快乐，并感到自豪。我也一直对我的员工说，只有一个平台有价值，你才会更有价值；只有你所工作的单位有发展，你才会有发展。

可是我终于认识到，自己是理想主义者，至少在这里是这样。事实是，单位并不想有发展，即使有发展，也发展不到你的身上。好在我还知道如何去利用单位，这是世道逼你学坏，生存而已。

就在前一天，周二下午门诊，又遇到吵架的患者。确实，有些事情可能是我做得不到位，问题在于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接这样的事情结果会好很多。不是我不愿意做，是只能很艰难地做，试剂都无法报销，做个PCR都不能做了，还能怎么办？我可能应该直接把他们交给分子诊断组，按照3600块钱的价格收费。就是因为我想给他们省3000块钱——我没法接受两个外显子测序要收3600块钱的价格——导致我把自己扔火坑里了。很多道理是讲不明白的。我对同事说，投诉吧，最好把我执照吊销了，这样我倒是不用考虑，直接走人就是，也省得犹豫不决。

所以，其实我是准备走的。但是就像我说的，我也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多牵绊。我曾经一直以为，房子是最大的牵绊，它把你捆在一个地方，让你失却自由。雯敏总结，结果你没有买房子，依然无法离开这里，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的网站，我的书，我刚刚答应的翻译，还有很多我实在想做的事情。我很清楚，我不惧怕挑战，不缺乏冲劲，我也不怀疑自己的能力。然而我确实害怕改变。我对于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开始一种陌生的生活有很大的恐惧，因为这给我带来极大的不确定；而在另一边，其他事情本身也已经给我足够的不确定，加上生活中正在发生的重大变化，我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到达了极点。我没法把自己绷得更紧，我甚至已经半年没有去跑步。假如我不埋怨自己在过去的一年没有认真打理网站，没有让她们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那我可以完全不在乎2-3个小时的路程。问题是对我而言，2-3个小时可能就是我每天能花在网站发展上的全部，我不是每天晚上坐在电视机前追剧或者看中国好声音的人。

我迄今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这至少能够把我从2014年的混乱中解放出来。是我的网站我的书能发展得更好，还是公司能发展得更好，只有天知道了。无论如何，决定已经做了，意味着我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网站的发展上，以及还有其他我更想做但是你还没有看到过的事情。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深深总结了自己应该离开医院的理由：受绩效限制的收入、混乱的考评体制、糟糕的人事关系、以及经常遇到的闹心患者。我只能说我不是在公司和医院间做选择，而是在公司和我的单干中做选择，医院无非是工具，只为了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

我曾经很多次表达过，大多数人都是讲道理的，但是少数极不讲道理的人就可以完全毁灭你。我希望用自己的知识为更多人服务，至于你是否相信我，是否遵从我，那是你的事情。医生的难处是你不得不说服患者去做正确的选择，而正确的选择有时候不见得是合法的选择，还有时候只是在结果出来之前看起来正确的选择。这个世界，吕洞宾不多，狗倒是不少。我不想再做这样的事情。然而当机会放在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摇头了。

W所长对我说，我曾经去保险公司应聘，到最后一步，对方问我什么时候来上班，我后悔了。我的同学去了公司，现在有时候还说，回想起当年抢救病人的自豪感，还是有所失落。所以要去公司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

也许我就是为了这种只有医生能体会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而做出了周三上午的选择。当然，我明白我所要的自豪感与成就感并不在医院里实现，而要通过其他的途径。我想我会努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让更多人通过我的网站、文字、视频，了解我所知道的知识，传递真实的感受，让我从中感觉到自己人生的价值。

我真的很感谢Catherine，也非常抱歉，以最后的结果来说，其实我是浪费了她很多努力与时间。我只是想毫无牵绊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或许就是我真正的决定吧——我们不可能毫无牵绊，至少少一些牵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