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Memories

2016-09-19

我最后一次更新网站是6月13日，我最近一次准备更新网站是9月5日，不过直到今天才付诸行动。过去几年，网站一直是我生活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当我离开网站三个月，说实话，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甚至异常轻松。我发现，原来下班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想，往地上一躺，任凭宝宝在身上爬来爬去是一件如此惬意的事情。我甚至经常会看着身边各种抱怨的人想，你们也试试无比忙碌的上班之后再打上一份可以耗竭你脑力的工，就知道你们有多幸福，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还要抱怨那么多。

直到有一天，一位多日没有联系的朋友给我发来微信，问我，季医生，最近可好？好久没有看到你的动态了，偶尔发发宝宝的照片也好哇！

抱歉，没有想到我让人记挂了。尽管我决定每年都要给自己一段休息的时间——当然，不是三个月——不过没有事先通报给大家依然是我的过失——其实我也只是突然间感觉懒散，想要休息一段时间而已——事实上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无非是把时间从一个地方挤到另一个地方而已，至少也算一种调剂。

去年，W老师对我说，但凡工作做到一定年限，就会有一种职业的懈怠感。我对此深有体会。刚进临床实习的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拿到执照，能够好好为患者服务；想到自己刚工作那时候对患者有多好，现在的我会感觉赧然。今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天门诊都不要看，我希望躲在办公室里做点无聊的事情，因为很多时候我在面对患者的时候要怀疑工作的价值，甚至怀疑这个社会存在的意义。我想这就是深深的懈怠感，而且我很怀疑这种懈怠感是可能改变的。

同样，过去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很痛苦地周旋在各种互联网工具中间。最关键的问题是，我怀疑自己周旋在这些工具中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比较有意思的是，我相信自己有可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和出路——不再迷茫，套用圣斗士们经常说的那句话。

虽然我微信里的朋友不多，我也并不经常刷朋友圈，不过还是能够从中窥到一点门道。互联网的手法历来如此，并没有因为博客、微博、微信的变迁而发生任何改变。朋友圈里，直接卖货的，CPS广告的，收钱做软文的，大致如此。有一些公众号是认真在运营，关键词是“运营”。我始终认为，要每天推送一篇文章，还必须是有深度有价值的好文，以我的认识水平是不可能的。但这就是互联网的现状，也是所谓现代生活的现状。

有一句广告语，说科技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互联网改变了人类生活状态，然而当网络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说互联网真的让生活更美好？假如我每天所有的零碎时间都花在浏览朋友圈里，或者在天猫上找各种便宜货，我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比当年只有电视看的时候好很多吗？

多年以前，我曾经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逛各种论坛，摄影的，器材的，专业的，以及我的各种兴趣爱好——我确实属于兴趣蛮多的那种类型——无疑的，论坛里有大量的高人和大神，尤其是国外的各种专业论坛。但是最终我感觉疲惫而无聊，然而又不能自拔。上网就如同上瘾，只有远离几个月，才能逐渐淡忘。

今天，我们有那么多互联网创新，实质变了吗？无非还是打打游戏聊聊天消遣消遣而已。我们的娱乐和无聊从书桌前扩散到了任何地方——这就是移动互联网的魅力。我们能够阅读的文字和信息空前膨胀，但是99.99%都是毫无意义的垃圾。最令我惊奇的是，其中还有那么一小部分是非常精致的垃圾，那种让你看起来异常美妙的垃圾——一低头，我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垃圾的制造者罢了。

某人被害了，于是关于电信诈骗的文章把我刷屏；某人杀人了，于是关于扶贫工作的文章把我刷屏；某人自杀了，于是关于抑郁症的文章把我刷屏。因为职业的缘故，我还经常被什么爱牙日爱眼日爱这日爱那日的以及各种各样的基因诊断基因治疗基因会议基因改变生活基因改造世界基因无处不在地刷屏。这让我想到今年头几个月我写的关于魏泽西的事情。所有的互联网作者，所有的自媒体都在追逐这个时代的脉动，在追逐每天发生的事情，并且用自己的视角和理解加以解读，混合着自己不能告诉读者的目的。很多文字读起来相当有深度，看起来极富启发性，或暴风骤雨，或和风细雨，不用看评论就知道能引起读者一片共鸣。

因为朋友圈的各种转发，我也关注了不少公众号，曾经一度觉得这些作者实在水平很高。当我远离互联网这个行业三个月，当我想尝试一下过简单的生活，我突然觉得所有这些公众号都是如此的无聊。我不禁问自己，看这些东西，我到底获得了什么？

作为一个家里可以开小型图书馆的人，我一直以为，判断一本书价值的唯一标准是看完之后是否能够对个人产生影响。抛开掩卷之后是否能够给予你持久的愉悦，学会某些新的技能是最低层次，稍高一些的是学会新的知识，更高层次则是从人生观和世界观上给予人改变——这是我能够忍受西奥多·德莱赛那些枯燥文字的唯一理由——而我现在看到的几乎所有文章，除了给人一些低廉的自我满足感以外，甚至连丝毫新的技能也无法学到。

我在网站上不止一次说过，催促我这样一个大学C++只上过一节课并且考试成绩经过不知多少遍开根号乘以10之后还只有59.5分的人做出这样几个网站的内在原因是因为我喜欢这些东西，我有强烈的表达欲望，并且我看到了在中文世界这些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在互联网世界——甚至是真实世界——里的缺失。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我不得不成为Lynda.com或者KelbyOnlineTraining的会员艰难地跟着老师们流利过度的英语学习摄影，这是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在中文世界里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层次相近的教学资源——差距犹如天渊。作为一名医生，每次浏览美国和英国的官方专业网站，看到丰富的公共教育资源，都会觉得自己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要把类似的东西带到这个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这算什么？贱！也许我天生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注定自己就是一个倒霉的要陷于工作中的人。小说或者人物传记里的镜头是这样的：秋凉横渡西洋，仿佛发现了新世界，原来洋人的铁船铁舰已经发达到远非吾等独木舟可以抗衡的地步，于是下定决心，誓要在有生之年竭己之力，即使无法造出钢甲战舰，也至少要用钢甲把独木舟武装起来。

从我开始写尼康优化校准教程，到后来的Lightroom教程，我想我帮助不少人实现了最低层次的技术讲授；新华医学遗传网在最初的时候也向部分有需要的读者传递了一些在其他地方很难看到的正确又容易理解的知识；同时，我自己在一年时间里实现了从完全不懂到能够独立编码并维护一个网站。我曾经说可以给自己打60分，这是一个恰当的分数。

此后，我受到不同事件和不同评论的影响，关键是我开始用互联网思维来指导自己的工作实践。回顾过去几年，我认为自己写过的非垃圾类文章屈指可数。我没有跟进Lightroom和Photoshop的最新版本功能讲解，我没有把那么多年拍摄照片和使用尼康相机的经验传授给我的读者，我也没有像我自己曾经宣称的那样，要让大家从摄影中感受到激励，享受到美；我没有抓住医学遗传和产前诊断这两条主线，将我这些年所积累的临床知识转换为通俗、正确、认真而详细的文字去实现公众教育的抱负，我甚至连最基本的公开无创和唐氏筛查信息以给所有读者一个客观印象这件事情都没有做到。

我在做什么？我在发表毫无意义的评论，我在大言不惭地讲人是非，我在学习很多公众号运营者的思路假装受害者以求获得读者的同情，我在用玩世不恭的口气抱怨自己碰到的所有事情……对不起，我发现我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包括我自己的。

我喜欢Bon Jovi的那首歌：

It’s my life, it’s now or never,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I just want to live where I’m alive.

即使对不朽嗤之以鼻，以人类的一生，虽说如同流星划过，却也是足够漫长的时光。如果我是用一生来做一件事情，那么请允许我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三个月的时间只是其中可以忽略的一瞬而已。

我记得有朋友给我留言说，秋凉，与你同时做的一些微博和公众号都发展到多少粉丝了。很多人和我聊过目前互联网的运作手法，不止一个人对我说，你为什么还要考虑几年以后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看来，大多数公众号的运营都仿若一个创业项目，只要能够找到变现手段，赚上一笔钱，谁会考虑今后要如何？

当我发现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进步，倍感迷茫，我知道自己需要停下来——好在我一直走得很慢，所以还停得下来，不至于伤了筋骨——这两年我学的东西很少，接触的东西很多，对于商业和资本也了解得比以前全面得多。曾经有一个我关注了相当长时间的公众号，我一直诧异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持这个旅游公众号的运行，直觉告诉我一定是一个有计划的创业项目。当旅行告一段落后，我心里预言的所有事情都慢慢变成了事实；当然，创业者永远不会承认他们的计划，在他们的表述里，这永远都是心灵的指引，是对生活的渴望。

当我的所有预见都被证实以后，我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深谙此道。然而，我也蓦然意识到，难道不是因为太了解这些伎俩，太明白游戏规则，考虑的事情太多，才忘记了自己去做这些事情的初衷吗——作为一个医生，我现在经常要强迫自己想一想医疗的本质是什么，这不也是一种悲哀吗？

勿忘初心，在今天看起来几乎已经是烂俗的句子，确然有其俗世的价值。

请大家放心，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在三个多月没有更新以后，也许依然有必要重复一次：网站的事情我一定会坚持下去，只是我需要换一种方式去做，一种真正值得我用一生去做的方式——我又不要上市，为什么要顾忌那么多呢？

Bon Jovi的另一首歌：

No one wants to be themselves these days.

Still there’s nothing to hold on to but these days.

These days - the stars seem out of reach.

These days - there ain’t a ladder on the streets.

These days - are fast, nothing lasts in this graceless age.

There ain’t no time to waste.

There ain’t anybody left to take the blame.

And there ain’t anybody left but but us these 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