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尊严：所讲与所学

雯敏去某学校参加特殊教育培训，给我发来如下两条微信：

上周做年终总结，虽然我今年没发文章，好歹弄了个国自然保命。老板对我还算不错，我猜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基本很少出去开会，于是呈现出“努力工作”的特征。我们有些医生常年在外开会讲课，一场又一场学习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培训。

我不觉得我不是一个能讲课的人——这个我想所有看这个网站的人都不会否认——然而我发自内心不怎么喜欢出去上课，或者说有些害怕上课。你给别人讲课，不管是对是错，至少是你非常了解的范畴，而“非常了解”这四个字对应多少努力，其实大家都是能够理解的。作为老师，即使学富五车最后能教给别人的可能也就是一本书的知识。这不是过剩，而是非如此你没法把课上好。我做不到如此极致，我的一般原则是给你喝1/4杯水，在极端情况下不能超过一半。在这样的范围内，我能够保证自己为你提供的信息是准确、可靠、有依据并且可以为你留下提问余地的；越往杯子底下吸，我的压力就越大，因为当我传授的知识接近自己的边界，我已经不可能去为你提供任何保证，而这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是我把杯子里的水盛得更满一些。当水要溢出来了，我再动脑筋把自己的杯子换得大一些。

很长一段时间我避免出去讲任何与无创有关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自己工作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你拿什么去指导别人？当然，无数了解比我肤浅得多的人在大放厥词，我理解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可是，你一个搞特殊教育的老师也要来说一下无创，真的也是要逆天了。

我惊讶于现代人的敢讲。你刚认识数字1就敢说自己已经会做微分几何并且马上要着手解决数学难题了；你明明100万注册个公司就敢号称资金1个亿，事实上你那100万也是认缴；你只是到新华医院做了一个无创听了一次宣教就以为自己是专家了，到各种论坛用确信无疑的口气回答所有问题并且接受景仰的眼光；你甚至连光圈快门都搞不清楚就能羽扇纶巾笑谈一众摄影器材，哪怕你除了iPhone以外都没拿过照相机。

世界认可这种行为模式，所以所有做股票的人都在看乐视网。人有时候需要疯狂，但是奇思妙想和狂妄无知是不同的概念。很多人引用文学语言号称天才与精神病一步之遥——你这就是典型的敢讲，原因是你没见过精神病。带你去精神卫生中心实习一个月，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会改变——虽然我不否认研究精神病人的认知有时候确实很有启发。

不要说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只能生活在一个时代里，所以我们都要为这个疯狂无知的时代付出代价。很多时候我由衷希望这个社会会变得更好，我用我的实际行动为中国制造，为这个国家投过很多票，有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很爱国的人。但是要我对当前的社会说实话，可能只有两个字：我X！

虽然精力有限，不可能顾及所有搜索引擎，但是网站改版总是不能忽视X度和X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得不在相当困难的情况下登录X歌的Search Console平台做改版，而X度的访问速度经常被我们日常用作测试互联网连接状态的方向标。即使在如此不平等的情况下，X歌的体验依然不是X度可比的。在我提交相关重定向信息后，X歌马上收录了我权重最高的URL，我至今还在和X度的改版工具做斗争。阅读一下X歌对网站重定向的说明，再看一看X度的说明……我体会到那种被很多历史和文学所描述过的尊严：有些东西是你无法夺去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无法忘记X歌的理由。一件成品可以让你看到创作者的用心，以及那种要把事情做到极致的信念；当然，它也可以让你看到哪位创作者是心有旁骛或者别有企图的。

中文世界的互联网缺乏精良的内容和严谨的知识，导致在互联网上根本没有任何所谓的信任，而这并不是互联网所独有的问题。

阅读、听讲、观看，这是我们学习的形式。但是我们阅读的是什么？听讲的是什么？观看的又是什么？最终，我们学到了什么？无论在网上还是网下，无数粗制滥造的和几无信用度可言的内容毫不费力地摧残了我们的知识水平。从央视到知乎到天涯，我根本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又有几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里精耕细作并且从自己的五车里分一本书给我们看看？

信息大爆炸不能掩盖我们今天的文化荒漠和知识沙漠。如果你需要学习，除了医学这类非常专业的领域，你可以在英文互联网世界中找到足够优秀的资源和足够可信的专家。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中文互联网的贫瘠，秋影随行这样的网站根本就不可能有生存的机会。国内互联网也有大量的学习渠道，但是你一看就知道：考证，融资，上市，属于哪样？你看不到的是带着理想主义情结的责任感。撇除功利心，还能剩下一点东西该多好啊！

太多的急功近利，为了达到目的任意夸大和歪曲。还有无数所谓专家信口雌黄，基本把自己的专业层次降低到和演艺明星同等的水平。对不起，知识本身是有尊严的。哪怕你贵为院士，你的造诣也只局限在自己狭小的领域里——假设你真的是因为足够优秀才评上院士的话——当你评价任何你不了解的领域时，请你不要为自己戴上“院士”的帽子，因为这时候你说的话不见得比卖菜大妈更有道理。

让我为你简单绍一下大家都可以任意指责的医学目前的发展态势。我个人对于精细分科一直存有不同见解，但是不能否认这确实可以解决问题。临床医学专业从以前的二级学科（内科、外科）现在一直细分到专科甚至专病，一个医生可能就专门解决一种疾病。这是因为医学知识积累太快，医生哪怕要完全了解自己从事的专科都很困难了。我明天就有一场M.D.T（多学科会诊），产科、小儿泌尿外科、医学影像科、超声科和临床遗传科一起会诊一名患者，这样大家都可以从自己的学科专业对病情做出评价，以避免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们所了解的知识都是非常有限的，因此在一个知识累积已经非常丰厚的时代，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体现出更深刻的价值。遗憾的是，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否认自己知识的有限性，而把那些错误的信息传递给学生、同行、读者、以及社会。而我们又跟随那些同样狂妄的人一起学习，最终的结果是可以预期的。在这样的现实下，我还真的不得不肯定医学这个专业细分的专业，至少在医学会议上，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很多精耕自己领域并且为同行分享经验和知识的老师，学到一些有利于提高医疗水平的技能。

医生的专业价值不会因为你的愚蠢而变得没有意义，就好像知识的价值也不会因为你的无知而变得无足轻重。所以我一点不奇怪为什么这个社会不尊重医生，因为这个社会也从来不尊重知识——我们只知道尊重“专家”，但是不知道尊重知识，因为我们不知道被谁洗脑了，相信凡是“专家”讲授的都是正确的知识。

有时候我想，如果谷歌这样的公司能够一直在国内正常运营，我们的互联网生境是不是会好很多？我们是不是可以学习到更有益的知识？当然，这是我“想”，而且注定是一种“X想”。当认真谨严的作风和不作恶的信念被连根拔除，罪恶之花就注定在这片土地上盛放。

最后，我想以医学遗传专业工作者的身份就开头那张图片说一句：无创产前检测至少在今天绝不是替代羊膜腔穿刺的方法；作为非专业人士，也请不要在课堂上就测序之类专业技术话题做任何陈述。确实，我会对雯敏纠正你的错误；但是，除了雯敏以外的其他学生可能都会相信你的话，并且向他们的学生传播你的错误观点。

希望每一位老师在讲课之前都扪心自问，你对于自己讲授的知识到底了解多少？希望每一位学生都可以学到正确的知识——知识的尊严得到认同的那一天，才是希望的发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