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燃马自达与尼康NOCT：来自2020的启示

我手里虽然有很多尼康器材，但是我家里并没有马自达的汽车。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是因为从马自达和尼康身上似乎看到某些相似的地方，并且很凑巧这两家公司都是在互联网上已经被KOL和KOL的忠实追随者们认定为即将倒闭的企业——无非这个“即将”是一年，五年，十年，或者五十年而已。我既不是汽车专业从业者，也不了解镜头设计和制造，正如我不会编写辞典一样。无非我从SKYACTIVE X和NOCT的设计上看到了与《编舟记》中那叶扁舟类似的影子。

先来说说SKYACTIVE X。马自达的车我先后驾驶过2.0排量的CX-4、阿特兹和2.5排量的CX-5，总里程大概四千公里，不过都是SKYACTIVE G的机器。目前，国内已经可以买到SKYACTIVE X的马自达3和CX-30。从各种评测可知，装配SKYACTIVE X发动机的马自达价格比SKYACTIVE G的马自达价格约贵两万人民币左右，加速没有明显变化，油耗下降有限。简单来说，现有SKYACTIVE X的马自达汽车令人失望。

SKYACTIVE X的独特在于马自达在发动机燃烧过程中引入了压燃点火的过程。马自达将这一独特的燃烧方式称为火花塞点火控制压燃点火（Spark Controlled Compression Ignition, SPCCI）。SKYACTIVE X的革命性在于首次实现了量产民用汽油发动机的压燃点火，解决了传统均质压燃燃烧在汽油发动机中产生的燃烧效率问题。通过SPCCI，马自达将汽油内燃机的燃烧效率进一步提高，从而实现更好的环保性和更快的发动机响应。

然而，所有理论上的独特、发动机设计和构造的精巧、对内燃机的巨大革新一旦体现在产品的售价和性能上，就显得很苍白。所以SKYACTIVE X大有见光死的感觉——至少在中国市场是这样。加上马自达2020财年的销售显然不理想，攻击马自达，揣测马自达退出中国市场甚至马自达破产就显得很理直气壮了。

话说回来，马自达在中国一直不那么受到大众待见，本质上属于非常小众的品牌，存在感低于北美。马自达全球销售最好的车型估计是CX-5，但是作为一辆紧凑型SUV，它的后排空间确实很难满足中国消费者的口味——即使我和顾老师这种不太在意后排空间的人，也都觉得CX-5的后排空间确实小了一些。车身曼妙的CX-4后窗狭小得确实能够产生压迫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此外，马自达的品牌力多少也支撑不了其价格定位。因此，我的结论是，压燃板的CX-30和马自达3至少在中国市场不是好产品——不足的品牌力、显著高于竞品的价格、难以测量的产品性能改进。

尼康NOCT与此类似。58mm F0.95 NOCT无疑是尼康Z的一款图腾产品。这大概是尼康设计师那么多年受到F卡口压制后的某种情绪爆发。但是，一款尼康标准镜头售价高达8000美元——而且是手动的——我相信尼康并不指望能够卖出几支。对于键盘摄影师而言，这个价格差不多可以买一支蔡司Otus外加尼康大三元了，不香吗？如果从产品的角度，你看不到尼康要设计一支重达两公斤的58mm镜头的意义。

尼康在不同场合表述过设计58mm NOCT的初衷——某种对传统NOCT的传承，展现Z卡口的惊人能力，并且表现尼康对于成像、尤其是柔和过渡方面的追求——与现有SKYACTIVE X相似，一些难以测量的参数。当然，NOCT对于尼康的销售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根据目前网络论文研究数据，尼康注定会早于马自达破产，而且看起来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正事不干，搞什么NOCT，活该你破产吧！

我最近认识了一名多年从事医学研究的学者。这位老师二十多年来一直坚守自己的研究领域，在技术进展飞速的时代里没有因为技术而舍弃自己的研究方向；相反，跟随技术进步完善自己的技术，做出了令人惊叹的成果。以至于我和我同学说，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临床研究。而这种让人由衷赞叹的研究，是没有媒体报道的，也是不会在任何自吹自擂或者你吹我捧的学术交流中见到的。你只有深入了解这个人，深入了解他的想法，他的方法，才能为其所吸引和信服。

马自达是一家从事内燃机研发的汽车公司，尼康是一家从事镜头研发的光学公司。如果马自达不研究如何压榨汽油内燃机的潜能，尼康不研究怎样设计最好的镜头，那么他们愧对自己的名号。反过来，对于执着本业的公司，对于坚持自我的企业，我不知道大多数人在大放厥词的时候是否审视过自我。

我相信未来的汽车是电气化的，只是我也不认为我们就能在十年里一步快速迈进电动车时代。但是汽车工业的走向和人民群众的喜好或者政府出于各种目的的决策，与内燃机的进一步研发是否有价值，内燃机的效率能否进一步提高是完全不同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明白我这句话的内涵。也许在SKYACTIVE X逐步完善以后，其效率会进一步提高，也许SKYACTIVE X在未来能够配合电机实现非常高效的混动系统，但是这和SKYACTIVE X发动机本身对内燃机的改进和革新无关。对我来说，我欣赏的是SKYACTIVE X本身，就像欣赏某段钢琴独奏，欣赏某幅画作，或者站在山巅俯瞰极致的风景，不需要动机和理由，更不牵涉利益。

我在不同路况下试完三辆不同的马自达以后，最终选择的是F30。显然，因为马自达存在自身的问题，在我进行综合评价后，我觉得它们都不能说服我为之掏钱——Kickdown带起的转速飙升、顺滑的自然吸气发动机、CX-4优雅的外形、CX-5我评价为我见过最漂亮的车头，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好，但是也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这是我的真实选择。问题在于，我作为一个拒绝马自达的消费者，依然能够继续欣赏马自达对内燃机的专注，对技术进步的执著。或许我是一个始终欣赏和尊重技术的人。我曾经反复赞赏过TTL闪光灯复杂而迅速的反馈，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至于马自达的SKYACTIVE X是否有未来，是否有市场，这不是我所关心的。至于一家已经成立100年的公司，其是存是亡，更不是需要我关心的问题，也不是我有能力关心的问题。

除非我富有到能够不眨眼地买一辆法拉利或者DB11回来，不然我也不可能去买尼康NOCT。不过我想也许尼康设计NOCT的精神是让很多尼康DSLR用户认同尼康Z的一个理由，而NOCT所蕴含的技术和理念，或许也融入到了Z镜头的设计中，由此尼康在Z卡口中交出了一套非常出色的答卷——虽然我个人认为尼康在镜头设计上过于遵循传统，然而这不能掩盖Z系统镜头光学性能的优异。

事实上，正是马自达这样一家立刻就要不行的企业在汽油内燃机领域做出了近几年来最引人瞩目的工作，而尼康这样一家马上就要倒闭或者出售的企业在过去几年里不断实现超越自我的光学设计——比较一下24-70mm F2.8 G、24-70mm F2.8 E和24-70mm F2.8 Z——反过来说，如果将我们个体看做一家小小的企业，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够交出比马自达和尼康这样似乎人人都能踩一脚的企业更好的答卷？

在年初的时候我曾经一再暗示过，如果今年的疫情没有能够改变你，那么或者你早就洞彻世情，或者你早已心如死水。今天的世界与我世界观形成的时候已经大相径庭，今天的虚拟空间与我使用MS DOS的时候也已经完全不同。如果十年前我还能在论坛或者网络留言中看到精辟观点的话，今天已经全都化为乌有。大多数人的思想世界并没有随同物质世界的进步而进步，却恰恰相反。在巴伦博依姆演奏的钢琴作品下有人询问，这是钢琴几级水平，这就是我们简单、粗暴、功利、无知而又充满竞争的思想境界的如实反馈。

若干年前就有人说过我们的社会充满某种乖戾的气氛，而这种气氛在这几年里演变成无处不在的竞争和理所当然的自我。因为交通法规的完善与行人争夺人行横道线的汽车日益减少，但是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慢吞吞走过横道线的行人与当年踩着油门过横道线的汽车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在狭窄的小区里行人、机动车、非机动车相互避让的传统——如果曾经有的话——已经完全被你争我夺寸步不让的气势压倒。在我家对面公园里365天全年无休的大喇叭唱戏大爷——即使在寒潮突袭的昨天和今天依然能坚守岗位——和手握数以千万计科研经费却不知道做什么的学界大佬也没什么不同。躺在床上刷刷手机，指责指责尼康，嘲笑嘲笑马自达，打开抖音，哈哈哈，和你心里曾经厌恶的自己，又是如此相同。

虽然在人类历史上理智、科学和正义在很多篇章里并不占据优势，然而人类历史的长河已经足够我们看到演化的大致脉络。疫情带来的问题是，当关在家里没有人强迫你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无所事事了！失却目标，大概是所有问题里最基本的那一环。而在漫长的几个月时间里都不能激起你对生活的重新思考，那或许就是绝望的沉沦了吧。

读小学的时候思想品德课老师就教过我们，指责别人并不是赞扬自己的好方法。反过来说，给同桌戴上问题少年的标签，不能自证你就不是问题少年。简而言之，恶意地批评他人于人于己都毫无好处。我虽对儒道毫无兴趣，但是儒家文化传承在中华民族中的细枝末流，我还是有所体会的。因此，我看不出随意而刻薄地留言嘲讽马自达和尼康会对个人产生什么益处——尽管很早就有研究证明过互联网人格的问题，然而事实是目前看来并不是互联网真实化，而是真实世界互联网化。我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谈不上什么忧虑，至少我还完全不够资格对这个社会有什么忧虑的。我只能简单地说，我很不喜欢，仅此而已。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自我。因此，如果你不喜欢，那么坚持你自己，而不要随波逐流。保持理智和科学的思维，不要道听途说，不要人云亦云。关于互联网的经典意见是，你根本不知道在那些文字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是不是人。在这个垃圾爆炸的世界里，坚持自我的观点，坚持理性和科学，是非常非常难的。

在新的一年里，如果要我给你提点期望的话，那么我把给自己的期望同样传递给你：停止无聊的批评别人，转而批评一下自己；像尼康专注NOCT和马自达专注SKYACTIVE X一样，找到自己能够专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情，但是希望你能评估一下这件事情是否会像唱戏老大爷一样给别人带来极大的困扰；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尽可能远离新闻和移动互联网——感谢我女儿的降生，让我明白其实不看新闻生活依然能正常前进——我们都知道大多数时候刷手机我们到底是在干嘛；把目光转向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问问自己到底是否为他们付出了足够多的时间和智力，有多少美好的时光被浪费在原本毫无意义的地方；最后，如果你觉得社会足够好，那么拥抱它，善待它，以及生活在社会里的人们；如果你觉得社会不够好，那么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每一年的12月31日，总结家们都会谈论这一年的平凡或者不平凡。显然，2020年提供了远多于往年的谈资。谈，本身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偶尔谈谈无伤大雅，也许还能迸发思维的火花；但是，我们大多数人的问题是永远沉浸在谈谈里面。而如果这种谈以鄙薄他人和搬弄是非为基调，那就不单是无聊，而显得极为可怕了。

相信我，专注于某件你所愿意从事的事业，或许需要你去学习，需要精力的投入，需要大脑的转动，以及难以预测的前路。但是，由此带来的幸福和满足，绝非随意批评谁或者菲薄谁可比。在我的人生中，如果在不抛家舍业的前提下能够取得类似尼康NOCT或者马自达SKYACTIVE X这样的成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奢求什么。与其随意臧否，不如审视自身。2021不见得会更好，但是2021你可以决定自己是否能比以前做得更好。

引用编舟记中马缔光也进入大渡海编辑部后房东阿婆对他说的一句话：“阿光啊，你还那么年轻，就找到了一辈子的目标，实在是很幸福啊！”

我相信我们一辈子的事业都不是在互联网上唱衰马自达、尼康或者其他谁吧！

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