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价值是多少——
≈二千一百七十三分之一平方米房子吧！
发布日期：2014-03-26
在前周的文章最后，我曾经说并不只是发表感慨，寻找值得珍惜的生活信息，而是还能从中感受到其他一些有意思的问题。在这篇文章中，让我们来聊聊其中的一个。
在这整个事件中，谁的话分量是最重的？无疑是血液科医生T的结论。之前，我的老板W给我介绍过T的背景，总结是T受的培训很专业，而且还是一个真的想要做好医生的医生。尽管我也知道淋巴结是否是游离的，边缘如何，质地如何，可是我并没把握。就好像不置可否的外科医生一样。但是，T非常肯定地说没有关系，还基本把它定性为感染——与我之前的判断吻合，但是我没法如此肯定地下结论。对于靠近锁骨区域的淋巴结，T说，这个淋巴结肯定不要紧，至于上方的两个淋巴结多观察一段时间吧。
尽管最后，淋巴结的消散是抗生素起的作用——T并没有建议我用抗生素——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焦虑的心情获得改善？就是在T的结论以后，仅仅是简单的1-2分钟而已。之前，W还打算直接做胃镜，不过从血液科门诊出来之后，一切都显得没有必要了。T没有开任何药，没有开任何检查，甚至话都没有说几句。但是，站在一个理解医学的患者家属的角度，我得衷心感谢他！
然而，能像我一样考虑问题的家属大概凤毛麟角。
因为专业的关系，我的工作中涉及用药的情况并不多。解释工作居多。我最讨厌的患者是那些探头探脑到门诊门口来问一句问一句的人。她们不挂号，通常也不排队，而是会闯进来说，医生，我就问一句。但凡碰到有别人表示不满，她们也会说，我又不看病，我就是问一下。
还有一种，因为一个问题，你向她解释了很久，最后她搞清楚了，然后说，医生，那挂号费我好退吗？大多数人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我不需要治疗，如果不需要检查，如果不需要开药，那等同于我不需要看病。所以，我为什么要付挂号费？我付挂号费不就是为了检查，为了开药，为了挂水吗？
医生告诉你你没有病不需要服药，值多少钱？医生告诉你不需要担心，这个检查结果不说明你有问题，你完全健康，值多少钱？医生告诉你你生宝宝没有风险，不需要做羊水穿刺，值多少钱？医生向你解释一个你在百度上搞了老半天也没搞明白的事情值多少钱？医生告诉你一个你跑了很多家医院都没人给你满意答复的问题值多少钱？
医生为了能够给你一个让你完全放松的答案在过去很多年里所付出的努力又值多少钱？！
我知道，这些事情都不值钱。我们的普通门诊挂号费是14元，只够你买二千一百七十三分之一平方米的房子（以3万每平方计，这个价格在上海市中心买不买得到房子是另一回事情）。所以，医生的所有努力值不得二千一百七十三分之一平方米房子的价格。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抱怨。不是。对于我来说，你挂不挂号根本没有影响。依照医院的规定，看一个普通门诊医生可以拿到1块8毛钱。比如我一年看5000个门诊，那么可以拿到9000块钱。所以，你多退一个号，我损失1块8毛钱。要说我很在意这1块8毛钱，对不起，我好像还没困难到这种程度。事实是，即使这1块8毛钱医院也有办法不给你。所以，我一年通过看门诊收入的钱是0。无论你信与不信，或许这不是普遍现象，但是在我这里是事实。
因此，你是否挂号，你是否要退号，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利益牵扯。问题只是在于，我很难接受这种态度、这种认知与这种事实。
我在做实习医生的时候，惊讶于手术费用的便宜。我们那时候已经很少用线缝皮了，医生通常都用皮钉。外科医生在最后关腹的时候说，看到吗，这个东西，咔嚓咔嚓，150块。开个阑尾炎，手术费才300块！是300块吗？他会问手术护士，然后说，算了，我们也搞不清楚，反正就是几百块钱。
我们在卖医疗仪器，我们在卖药，我们在卖检查，这些东西都可以评估成本，我们卖得也丝毫不比国外便宜。但是，我们把自己贱卖了。卖给谁？我不知道。但是是贱卖了，而且非常贱。一台手术的核心在哪里？不是任何仪器，而是开刀的医生。然而一台手术费用的大头在哪里？在所有那些仪器耗材和药物上。
分子遗传技术的发展正在把我们的遗传诊断推向一个崭新的世界，但是检测费用也显得很昂贵。国内的相关检测费用一点不比发达国家低，甚至更高。可是，一旦涉及到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在我们这里，如果染色体核型分析依照上海市正常计价，那么常规FISH检测的价格大约是染色体的5-8倍，基因芯片检测一般是染色体的10-15倍。看起来高得吓人。为什么在欧美等发达国家基因芯片在智力低下、多发畸形等领域的应用基本能够取代染色体核型分析，难道是因为他们有钱？事实是，他们的基因芯片和FISH价格与我们相似或略低，但是他们染色体检查的价格却要高于芯片与FISH！
为什么？因为染色体是一项靠人观察的检测，需要经验丰富的技术员，核型与条带需要通过人来细致观察——简单来说，这是纯手工制品，定价自然要高于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的产品——你买奢侈品的时候不是最在意“纯手工打造”这个概念吗——最近还有国外的同事说，那边都很难招到染色体核型分析的技术员，因为价格很高，所以实验室都想尽可能用芯片来替代染色体。
人的作用，什么时候才能够懂得去珍视，尤其在医疗这种高技术高风险的行业？我很多次收到别人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芯片检测报告，问我到底结果说明什么。对不起，即使基因芯片这样的“机械化流水线”操作，最后还是需要人来判读结果，并且将它转换为可以指导医疗实践的结论。要学会判断各种不同的结果，需要多长时间的学习，多大的精力付出啊！外人是无从得知的，主管部门是不会知道的，行业协会——你他妈在哪里？干过正事吗？
感同身受，才会了解T医生那句“没关系”的分量。那简直就是拨开乌云的太阳，洒下的光热能用多少金钱买到？我也一如既往，虽然有时候态度恶劣，恨不得撕掉你的染色体报告一脚把你踹到门外面，但是还是会告诉你结论。你骂也好，怒也好，然而我的一句“正常”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还请自己细加体谅。
多年前我家电视机坏了，找厂方维修，师傅拆机就是100块维修费，最后换了一个零件1毛7分——大约是个电阻或者二极管什么的元件——总共收费一百块零一毛七分。哪天医院看病收费也能这样倒过来该多好！修电器啊，100块钱维修费。我们修的是人，14块！当医生的价值不及二千一百七十三分之一平方米房子的时候，你希望医生能记得在大学操场上举起右手宣誓时的激情吗？这不扯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