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怎么了？

发布日期：2014-10-17

最近时运不济，一天做的无创产前基因检测居然连续碰到两个21三体。以前我总是要盘算一下什么时候通知孕妇，最好是卡在做羊水的前一天，这样少一点不必要的焦虑。不过事实证明有时候因为孕妇会不断到处查询，结果反而可能落一个通知不及时的恶名，因此现在都是在第一时间给孕妇打电话，因为她们确实有时候能够找到更快的产前诊断途径。

每次打电话前都会想对方是什么态度。其实最不想打的电话就是这种异常的产前诊断报告，相当于宣告一个噩耗，可能还是一个极大的噩耗。往往要想一下如何安慰孕妇，尽可能把事情想得好一点。可是面对这种大概率事件依然还是觉得很迷茫，因为自己很清楚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微乎其微。

问题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孕妇并没有伤心，也没有任何需要安慰的迹象，而是不停地问我，如果羊水做出来孩子是好的，能不能退钱。第二天，她来门诊咨询的时候还说，假如孩子是正常的，但是穿羊水流产了，这是谁的责任。

这名孕妇的情况是：35岁以下正常妊娠孕妇，没有做唐氏筛查。23周大畸形筛查时发现胎儿有左心强回声，所以来做的无创。其实每次我碰到这样的事情都觉得很无聊。无创是一项12周就可以做的检测，搞到23周、24周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虽然唐氏筛查不准，但是至少可以拿来参考。对于左心强回声这种软指标，看一下唐氏筛查的风险值，医生大致能做一个判断，多少可以评判一下实际风险到底是高是低。

什么也没有。指征上并不适合做羊水，孕周又老大了，万一无创有问题或者要重抽，后面都是麻烦。我属于是硬着头皮接这种事情。医院和公司不一样。公司只管做检测就可以了，医院作为产前诊断中心，必须担负后续的产前诊断责任。如果筛查有问题，原则上做筛查的单位一定要负责处理后面的问题——虽然现在十之八九都是直接推给外院，但是到我们这一步就是没地方推了。实在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完全是本着为孕妇解决问题的想法才违背我内心意愿做了很多这种“原本早该做完”的无创。

我原以为孕妇会很焦急——知道肚子里的宝宝有问题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然而她居然很直接地跟我谈钱的事情，问我能不能退钱。她没有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99%异常的可能，而是想到那0.5%的流产风险谁来承担。我不禁想问，我们这个社会怎么了？我们都怎么了？

经常的，做无创的孕妇会反复询问关于保险的细节——我承认，在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假阴性的时候，我本能地想过骗保的可能。这并不是出于自我合理化，而是我每个礼拜接触的那么多人让我不得不想到的。爸爸妈妈们，你们谁希望真的用到那份保险？公司通过集体商业险为无创检测可能出现的漏检提供一份保障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这其实是公司承担了政府应尽的职责。但是，保险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了解无创产前基因检测的细节吗？你知道无创真的适合你吗？你仔细听医生介绍了无创与羊水的区别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医生推荐你做无创而不是唐氏筛查吗？

虽然确实有相当一部分孕妇对此很了解，她们知道为自己的孩子负责，她们明白自己的选择，可是也有不少孕妇对这些问题懵懵懂懂，却对保险条款斤斤计较。同志们，我真的很难理解这种心态。

毫无疑问，医疗是产业，医生是职业，所有的东西都离不开钱。可是，尽管我们的社会现实尽力把医生变成商人，医生毕竟做的不是生意。医学是一门严谨而高深的科学，医生的工作关系到人的生命健康，所有的医学指征都不是以在商店里买卖东西的态度制定的。我们没法回避钱，但是我们能否更多考虑到健康，能否去尊重生命？

对不起，这是你的孩子，可是我觉得我怎么比你还焦急？在面对这些紧急问题的时候，我们可能都不考虑钱，也不会计算成本。连我们单位那个众所周知贪财的家伙前两天都对我说，产前诊断就是要安全，解决问题，也不考虑成本了，肯定都赚不了什么钱。你怎么居然考虑的不是你的宝宝，而是钱？

我看不得孕妇的泪水，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流泪，我希望你们坚强，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们。可是，在我觉得可以流点眼泪的场合下，她异常坚强地问我能不能退钱，跟我谈责任，我只能咽下那句“也许无创做错了”的话，而告诉她“做错的可能微乎其微”。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怎么了，这个社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