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拉仇恨，然而摄影真的只是简单的啪啪啪

我一般不太对别人的说法做太多评论，因为附和别人的假话自己说得违心，要说真话又可能得罪人——说得罪人无所谓的，要么你有足够的社会关系，要么你涉世未深，总之相信我多年的职场斗争经验，不要莫名其妙去拉仇恨。我现在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某些人肠子都悔青了，有些小人是你真不能得罪的，尤其是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完全是和自己过不去——说点模棱两可的话等于没有说，于是还是不说为妙。

前两天的一篇文章下面有读者给我留下如下一段留言，我又有点冲动，觉得要说两句了，希望不要因此又得罪什么人才好。

“秋凉能不能点评一下这段话是否合理，谢谢：因为环境或者天气不好而将照片转换为黑白是错误的想法，如果你需要天气好，那么天不好的时候就别拍，而不是拍完了修黑白。如果你觉得天气不好的时候拍黑白好看，那你就等天不好的时候再去拍，等天气好了再拍或着不拍。菜太辣，不是放糖解决，不想要这么辣，要么重做，要么不吃。糖的作用，不是缓解辣的。重做，不吃辣就不放辣椒了，总之不是放糖去缓解。所以你到底是想当厨师，还是只想把饭做熟。黑白是一种表现形式，不是一种补救措施。”

为了不要莫名奇妙得罪人，我先来说句公正的话：在一个完美的世界，我举双手赞同。黑白真的是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将黑白看做一种补救措施是一种亵渎，是对黑白艺术的不尊重。对于摄影来说，你心中应该先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考，然后去寻找素材实现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应该随便拍摄，拍得不好后期来修，色彩不好黑白来凑，那是对技术的不自信，也是对摄影的曲解。所以，无论如何，黑白真的是一种表现形式，而不应该成为一种补救措施。

但是，我生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如大多数人一样。所以，我装不来这样的逼，我相信大多数人都装不来。

“如果你需要天气好，那么天不好的时候就别拍，而不是拍完了修黑白。如果你觉得天气不好的时候拍黑白好看，那你就等天不好的时候再去拍，等天气好了再拍或着不拍。”

我不排除有些摄影师是这样做的，但是我想这不是我网站的读者群体，也不是大多数人应该做的。我们大多数人一生中经历的旅行也好地方也好场景也好都是唯一的，反复去过同一个地方还能体会不同光线环境的情况是罕见的。好不容易在零下20度上到天池边上，一片雾蒙蒙，你是拍还是想着下一次没有雾的时候再来拍？背了几十升的登山包走几天的穿越，无奈天气不好，你是拍还是告诉自己下次天气好的时候再来拍？你一天开了8小时车去拍红叶，却发现今年的红叶落得早，你是拍还是告诉自己明年叶子没落的时候再来拍？你好不容易和太太（你脑子里想的是女朋友也随你）在一个奢华的度假酒店共度两人世界，但是白天的工作让你觉得有些头晕，在浪漫的灯光下你是……那个那个……还是说，下次我头不晕的时候再来啪？

我认为正常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就是受不了这些一定要反常的思维。

“菜太辣，不是放糖解决，不想要这么辣，要么重做，要么不吃。”

为什么？我饿死了怎么办？吃啊，吃完喝点酸梅汤行不行啊？面对有趣的构图，不利的色彩条件，我只能选择下次再来吗？为什么？我拍啊，拍完看看处理成黑白行不行？就是这么简单。我倒是冲着长白山顶的蓝天白云去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能留下一张这样的黑白照片，而要下次再乘上那个快把我吹死的雪地摩托车再来呢？

我此次和顾老师一起去采风，跟着带队老师学到了一个我之前并不那么清晰的理念。我一直说，摄影是眼睛发现和捕捉美的过程，但是我不了解这种捕捉的过程可以如此随意而任性。领队老师身上背了两台相机，分别挂了24-120mm和80-200mm（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说过，因为他的28-300mm坏了），挎了个小背包，里面装着一架小飞机。作为新闻记者，出手速度之快让人咋舌。看到想拍的端起来就是啪啪啪，找到合适的场地，立马飞机上天。你可以说他根本没有思考，然而这不是事实。多年的训练和实践让他的思考和动作能够在短时间内合一。我认为以他这样的出手速度，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做到合焦与曝光准确，而我相信这是过往手动相机训练的扎实基本功带来的结果——说实话，要我跟上他的速度是有些累的。

这位老师在各大摄影比赛获过的奖项多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你可以不屑于各种报奖——其实我本来也和你一样——因为报奖是迎合他人的趣味，丢失了摄影本身的愉悦。然而，这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偏执——为什么我们总是会产生某些固执的偏见？为什么我们需要去拓宽眼界了解更多不同的想法？我从他讲解的那些获奖作品中得到了某种启发，即这些作品的立意或许是办赛方确定的，但是立意的表现形式是需要自己寻找与发现的，而这种寻找经常是在我们熟悉的场合中偶然发现的。

有一个我印象很深的例子。一张在外滩拍摄的迎接2017年元旦的照片获得了大赛一等奖。照片上是几名青年男女做跳跃的动作，姿态非常好，背景是陆家嘴。老师是这样说的：

“我知道每年元旦都会举办这样的比赛，所以我晚上就去外滩了。今年我去的晚了，已经管制了，结果拦住我不让进去。后来因为我以前给他们连队拍过照，大家有点认识才放我进去的。我晚上也没有拍到什么很好的照片，沿着外滩往回走，每年元旦都会有人在那里迎接新年，尤其是一些外地小青年，所以特意在那里走走。突然就看到几个人在那里拍照。我不认识，完全不认识。不是我让他们跳的，其实是有其他人在给他们拍照，我是蹭拍的。你让他跳，你去试试，一般人都不肯的。我马上上去拿起相机就拍，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我当时想，一定要确保曝光正确，这张照片就有了。果然拿了一等奖。也巧了，都是背面，不然现在还有肖像权什么的，有时候也麻烦。”

相比于描述得让你觉得无法实现的矫情，我喜欢这种实在、真实！

与胶片时代不同，现在的相机记录的都是彩色照片——并非没有黑白数码相机，那是极昂贵的小众游戏——你的CMOS一定会记录色彩信息，你的RAW文件一定包含色彩信息，所以黑白转换的决定是在后期才做的，这是合理的逻辑。我说在环境与天气无法带来理想色彩的情况下进行黑白转换就是提供给大家一个照片处理的思路，我经常采用的思路。你为什么会拍摄？因为你觉得景致有值得记录的地方。但是色彩不好看，怎么办？试一下黑白，它可能挽救你的照片。就是如此简单。

当然，并不是说只有天气不好、色彩不佳的照片才能转换为黑白，所以也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有些照片在拍摄的时候，我就是当做黑白照片来拍的。比如这幅堆柴的照片，只是山村里微不足道的一角，但是我被结构所吸引：圆形的竹子和右侧曲线的边缘，加上那根恰到好处的绳子，还有背景上有纹理的墙壁。因此我在拍的时候就想好，这张照片可能处理为黑白更合适。

然而，想法有时候不见得是事实。我在拍摄这张电表箱照片的时候想的也是黑白，因为背后有熏黑的墙壁，以及排列整齐的电箱，符合顾老师拍摄农村生活组照的需求。然而在Lightroom里我却发现彩色的照片更有韵味，尤其是中间两个电箱还有点耀眼的黄色（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反光还是啥，但是太阳好像是在电箱的后面），于是我就保留了彩色的版本。

在Lightroom里你切换彩色和黑白需要什么？

V！

就是如此简单。我想问一下，是在电脑键盘上按一下V简单，还是开9小时车来回再去一下那个地方简单？

你在拍摄时常常是很难决定的。我看中的是干净的黑瓦白墙和水面的倒影，其实天空的色彩挺漂亮，而白墙如果带一点点蓝色的话会显得格外油润。可是在后期处理中，V键告诉我黑白的版本更干净、更洗练。如果保留色彩，是一张好看的照片；去除色彩，变成了一张宁静的照片。而我的心情呢？是宁静的。

说到拍摄秋季，你想到的是什么？是色彩，对吧？拍摄银杏，你想到的是什么？是金黄的色泽，是吧？我并没有能力在拍摄时就决定“这幅银杏的特写我要拍成黑白的”。说实话，在当时强烈的逆光下，我从显示器上确认对焦都不太容易。当我在Lightroom里处理照片的时候，我被反差所吸引。当我被反差所吸引的时候，我就会本能地按一下V键，看一看去除色彩以后的表现。于是，我发现这幅在拍摄时被银杏色彩所吸引的照片，却因为逆光的层次更让我着迷。

但是，我知道这样说逼格不够，所以以后我要这样说：

“你们看到的是色彩，是金黄的树叶。但是我看到的却是明暗反差，是光线的质感。所以在拍摄的时候我就确定了黑白的主题，因为黑白能够更好地表现叶片的质感。”

哈哈，也没错，完全正确！但是我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我相信大多数摄影爱好者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如果你希望达到这样的境界，那么在Lightroom 中数万次数十万次按V键以后，也许会有相应的觉悟。

所以，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要把平凡的故事妖魔化。我们顾老师在深思什么人生大事？拜托，她只是拍完照片以后在想：为什么我拍的不好看？怎么后面有一个电线塔？怎么样才能拍不到它？我脑子里记住带队老师的话，拿起我的D750和24-70mm f/2.8 VR上去就是啪啪啪。构图不太好，背景的树有些杂，怎么办？裁啊！但是光线的质量好像不错，V啊！

不要给自己设定某些框框，让摄影变得复杂。我听人讨论摄影器材的感情，温度，还要给器材分出个冰冷的和热乎的，你们这都是在矫情什么东西啊？什么没有合适的就不拍，不是你想要的就不拍，即使对商业摄影师也不见得合适——难道天气不好婚纱外景就不出了——说想好了再去拍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规划着去拍民居的当口遇到了两只大鹅在那里亲亲，我倒是拍呢还是不拍？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老也得罪人了吧？其实我也蛮毒的。但是呢，我真不想拉仇恨，为了不让你们误入歧途我也是拼了。鬼知道转述的那段话是不是啥摄坛大佬说的，那我就惨了。

说两句正经话。摄影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说到底摄影还是要靠拍，在不同环境下多拍，然后才能有自己的思路与想法，进而根据自己的需求去应用场景。在不同环境下获得满意的照片是你的能力，黑白转换只是处理场景的一种技巧。你既可以通过黑白转换来规避色彩的负面影响，也可以通过黑白转换来突出结构的特点。人的眼睛是会欺骗的，所以在后期多看看黑白与彩色的不同版本，会有助于你审美、预期和技术的提高。

那位读者引述的评论并非完全没道理。黑白确实是一种表现形式，而且是艺术的表现形式；然而巧用黑白也可以补救画面的不足。我最不满意的是那个超级误导人的下次再去的说法和“是错误的想法”的表述。请不要随便评论别人是否是错误的，尤其是在非科学领域。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想法是各异的。只能说我们的想法是不同的，但是不要定论。如我所说，有时候我会直接看到黑白的照片，但有时候是我尝试以后的结果。世事无绝对，找到表达自己感受的途径与影像就好。

最后，我真的挺喜欢文章的标题，所以让我来重复一遍：我不是拉仇恨，然而摄影真的只是简单的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