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沟静寂的清晨

发布日期:2015-12-20

易迅要在大悦城办长期影展,要求我提供一些照片在影展上展出。虽然这些年拍摄的照片很多,也有不少当时觉得相当不错。可是真要拿出照片来展览,总感觉许多照片存在各种欠缺。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些照片在当时看起来很好,然而一段时间以后却觉得很平淡,甚至很有问题。上个月做讲座的时候我也说到这个问题。照片是否令人满意很多时候是随着个人欣赏水平的提高或者审美口味的改变而变化的。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而这种变化其实也是个人进步或者说依然在前行的证明以及动因。

顺便说说,微博上有读者评论我的照片不好。我可以接受,因为或许若干年后我自己也会觉得不好,但是至少今天这些照片我觉得还不错,至少算不上“不好”。如果你觉得不好,希望你可以提出更具体的观点,可以给我借鉴让我学习。我们都喜欢听好话,但是只有指出我们的问题才会让我们进步。我经常反省以前的很多事情,查看以前自己打上四星甚至五星的照片觉得可笑,因此我从不惮于批评或者不同意见。然而,只有认真的批评才能给予我们力量与营养,大致如此。

多年来我发现尽管大多数照片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褪色,可是有一些照片每次我都会想到她们。当我在考虑向易迅提供哪些照片的时候,这张2011年我在瓦房沟拍摄的照片是第一张映入我头脑的。或者说,当别人希望我拿出自己满意的照片,这永远是我首先会想到的照片之一。

瓦房沟静寂的清晨

这张照片一直在我的首页上。在上个月的讲座中我曾经讲过这张照片留给我的回忆,在这里我想和更多读者分享。

2011年的时候,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参加了自然之友的活动前往佛坪自然保护区。我是一个不很热心集体活动的人,外出旅行一般都是个人行动,甚少参加各类组织的团队。然而我对自然之友的感情非同一般。我从初中开始接触环境保护,1999年曾经前往北京参加上海市青少年环境科学爱好者协会组织的环境考察活动,有幸见到了当时自然之友的会长梁从诫教授。尽管很多人至今依然用政治的视角来评论环境保护,我一直认为尽管无法超脱政治,环境保护依然是每个人不能逃避的义务。

提到环境保护,眼帘中闪现出两个画面的定格。其一是我在天童参加科考活动的时候带队老师在穿越竹林时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所谓可持续发展,在当代看来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另外就是梁从诫教授谈到人类的总排放和总消耗时那忧郁而深邃的目光。这虽然只是一次很普通的旅行,可是每当我想到这是自然之友的活动,对我来说有一种深长的内涵,就好像十余年前我在《上京》中所写过的那样,一种朝圣的感觉。

瓦房沟坐落在佛坪保护区的核心,也是秦岭的核心区域。据说2011年以后此处禁止外人进入,当地居民也将逐步搬迁至保护区外。从凉风垭到瓦房沟再到大古坪这一路的原始自然风光都将很难再轻易领略到。这里不但生长着繁盛的野生植物,同时还栖息着神秘的野生大熊猫。虽然看到熊猫需要非凡的运气,然而我依然为能够呼吸到山间清新的空气而迷醉。

清晨从保护站出来,顺着前一天走过的小路向瓦房沟走去。在大熊猫科研活动中不幸牺牲的曾周埋葬在距离保护站不远的山林中,任凭山谷间的雾气弥漫过他曾经踏足的鸟径,而他正是因为在浓雾中失足才永远地埋葬在这里。身为保护站主任的老党曾经说过一段故事。有一次到光头山做例行巡护,遇到大雾,不辨方向。当地老乡凭着对地形的了解在浓雾中下山,直到老乡拿棍子敲击墙壁发出砰砰的声音他才知道已经走到了房子里面。这种经历也许是非亲历而无法体会的。

曾周之墓

晚上都在淅淅沥沥地下雨,路有些泥泞。由于起得早,周围没有一个人。适逢雨季,山间水势很大,溪流在岩石构筑的河床间流淌,发出隆隆的响声,显得四周尤其寂静。我在清晨的薄雾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试图留下自己在这保护区深处仅有的记忆。秋天的森林中垂挂着各色果实,点缀着零星的花朵。凭着印象,似乎认出了卫茅、党参,还有一些盛产于此的灌木蒿。

党参陕西卫矛

照片的拍摄很简单。我抗着三脚架不断寻找合适的角度。湿滑的地面限制了拍摄的角度。拍摄这张照片时,我把三脚架架在光滑而不规则的岩石上,这是我能够找到的伸入河床最远的位置。对于这类照片,通常需要正对水流才能获得那种水花扑面而来的感觉。我至今还记得,然而当冰冷的溪水划过脚面时那种彻骨的感觉仿佛脚早已被冰水浸透,尽管水其实被挡在了GORE-TEX鞋面的外面。

照片的曝光时间是1/5秒,一方面因为三脚架架得着实不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水流很大,较短的曝光时间就能够满足我的要求。我使用了镜头最广的焦段16mm(等效24mm全幅焦段),可想而知其实我真的差不多已经站在了河床的中间。

这张照片的要点在于后期处理。选择黑白转换的主要理由源于不太好的天气以及不尽人意的色彩。黑白照片能够烘托宁静的感觉,并且消除照片的负面因素。我在Lightroom中做了简单的影调处理,然后通过Silver Efex Pro 2进行黑白转换。转换完成后在Photoshop中做了一些局部调整,主要是压暗水流以表现流水的层次感——很多教程告诉你降低清晰度或者提高亮度能够让水流变得模糊,事实上我的经验是如何处理水流主要取决于水有多大。

原始照片

站在今天的角度,我认为自己当年的处理还是很不错的。除了阴影剪切略多一些以外,我挑不出当时自己的太多毛病。原始照片的曝光略显不足,然而重要的是没有高光溢出,这给了后期处理很大的空间。这些年来我觉得自己的摄影水平还是在不断进步的。对焦和曝光的把握以及器材的升级都起到了一定作用,然而后期处理是决定性的。有不少照片通过后期处理能够更上一个台阶。而这确实是不多见的我想不出更好的后期处理方法的多年以前的照片。

在此后的两年我又曾经询问过老党,得到的回复是要进入核心区不再像当年那样容易。我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回到瓦房沟,走一走大古坪的那一路,并且爬上光头山——相较而言,去爬东面不远的鳌山并且穿越到拔仙顶可能需要更多勇气——然而今天,当我想到佛坪,想到秦岭,头脑中浮现的就是这张在瓦房沟寂静的清晨拍摄的照片。在那样一个薄雾弥漫的早晨,我一个人行走在宁静的森林中,伴随着清澈的溪水,呼吸着城市间所不再有的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