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公里的雪国自省

作者:秋凉 | 发布日期:
雪国
OLYMPUS E-M1O II | 14-42mm F3.5-5.6 EZ | 14mm F7.1 1/800s ISO 200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元宵之夜,龙年的第一篇文章,我想以一段或许不能发生的旅程来开场。

春节前凑热闹去了一次东北。凑热闹向来不是我的兴趣,只是早早定完行程后,哈尔滨突然火爆起来。2020年1月,原本预定的哈尔滨之旅被疫情咔嚓了。当年给羊羊置办的“哈尔滨鞋”也在一次没有踏上哈尔滨的情况下终于太小了。差不多十年前去哈尔滨时,冰雪大世界和冰冻的松花江给我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我虽然去过很多次哈尔滨,还是对此情有独钟。尤其喜欢哈尔滨的美食,还有那些颇有些异域风情而多彩的房子。

哈尔滨松花江畔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24mm F16 1/160s ISO 64

乘飞机到长春龙嘉机场,开始租车自驾。从长春到查干湖看冬捕——结果因为路上耽搁赶了个晚集,在冰面上漂移了几下权当补偿——再从查干湖到哈尔滨;由哈尔滨出发夜宿二浪河,第二天沿着亚雪公路,再经海林农场到镜泊湖;从镜泊湖一路南下到长白山,最后从长白山回到长春。我原本想从长白山机场直接回上海,最后因为航班的原因,加之原地还车可以节省很大一笔费用,还是选择开回长春。等于是在冰天雪地里绕着黑龙江和吉林的主要旅游景点跑了一圈,行程大约1700公里。

东北行程
查干湖上
XIAOMI 13 ULTRA | 8.3mm (23mm) F1.9 1/2000s ISO 50

为什么说这是一段“或许不能发生”的旅程?因为如果我不会开车,就无法走出这样的自由轨迹,不能体会开车飞驰、物随景移的愉悦,也无法在空旷无人的雪原边驻足凝视天边最后的一抹红霞。而我不会开车,原本并不是一件小概率事情。

海林农场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62mm F8 1/125s ISO 64
海林农场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50mm F5.6 1/6s ISO 400

我觉得自己的旅行情结起源于初中毕业那年在宁波天童寺后太白山麓华师大环科系考察站的一段野外实践经历。以后去嵩山、华山、泰山、衡山、武当山、庐山等等,莫不是火车和公交车。2010年去瑞典前,我连飞机都没乘过。加之随着地铁线路的不断开通,上海的交通也越来越便利,所以总觉得开车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倒是有一次,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很喜欢旅行,无论如何应该学会开车。开车可以扩大你的行动半径,带你到达本来不能到达的地方。

说来有意思,还是顾老师先考的驾照,所以至今还以“师姐”的身份自居。然而,只有在从战战兢兢瞄着师傅教练车车头的直立反光镜——当年师傅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自己买个车也去装这个东西瞄啊——到理解所谓开车“凭感觉”的过程中,才突然发现我是那种内心深处能够享受驾驶的人,尤其是那种档杆、变速箱和发动机之间既粗糙又精密、却又可感知的变化,就像TTL闪光灯在激发一瞬间不断预闪微调一般令人迷醉。而所谓“深入一个城市最好的办法就是乘乘当地的公交车”是多么可笑的自我解释。

诚然,我现在仍然喜欢乘公交车,胜于地铁。要问我上海最喜欢的交通工具,其实是黄浦江上的摆渡船。从某种程度,我认为交通工具速度的快慢,投射的是心理状态。乘坐摆渡船,肯定不是赶去什么地方,而是在一种惬意而放松的状态下,通常是戴上头盔骑上捷安特的时候。我发现羊羊也喜欢乘公交车,因为她可以看到窗外。而且慢速的公共交通有一种独特的让时间缓慢流转的错觉,尤其在如今日益枯燥的社会现实下。

海林市长汀镇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48mm F7.1 1/8s ISO 64
大林公路旁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70mm F8.0 1/25s ISO 64

然而,这并不能否认我当年对于“驾驶”的无知、轻率与傲慢。很多时候,否认一件事情,是因为你没有接触过,你害怕,你自卑,你逃避。但是当我坐在911的驾驶席上用200码的速度飞驰过以后,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喜欢的。虽然我没有钱,我也买不起911,然而这并不能否认911的魅力——并不因为你无法企及,就要去否定。相反,在你无法企及的时候,有机会能够感受到那些事情的魔力,或许才能帮助你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努力方向。

信息的流动与互联,原本似乎应该大大拓宽人的眼界。恰恰相反,今天的互联网最后营造出的远远不止信息茧房那么狭窄。毋宁说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躺在深井底下的青蛙,我们看到的天空,比传统故事中的“井底之蛙”更小。在这个日益狭窄的世界里,我不会开车,不懂音乐,鄙视Photoshop,否认医学研究的价值,外加本能性仇富。张嘴聒噪几声,便能愉快地度过一天。每天张嘴聒噪,便能没心没肺地度过一生。井越深,爬出来越不易。但是,一旦你爬出来,天空的宽广并不是以递进的形式,而是用炸裂一般的模式,突然间以无法理解的明亮,铺陈在你的面前。而且,你会发现,原来并不是每只青蛙都生活在井底。

尽管每个人的世界观不同,我相信未来的边界对很多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情绪来源。如同圣斗士们燃烧的小宇宙一般,当你无法预测自己未来的边界时,你会觉得年轻,无比年轻。千万别将此等同于“国自然”、“优青”、“杰青”、“院士”的狭隘理解。我前几天跟一位初次见面的老朋友说,我现在特别羡慕能够在钢琴上随心所欲地弹奏乐曲和能够在滑雪场上优雅滑落的人。这并不是因为我对自由的向往,而是因为这大半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已经完全跟不上女儿弹849和巴赫的进度。至于滑雪,那是滑了两个小时没学会,相当沮丧。

海林
NIKON D810 | 24-70mm F2.8E | 28mm F5.6 1/15s ISO 64

好在,根据朋友对“音乐天赋”的定义,我蓦然发现我这个对音毫无感觉的人似乎和“音乐天赋”有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搭边——就算她安慰我吧。我并不知道我是否能流畅地弹完D大调卡农,或者坐在钢琴边能随着自己的心情演奏不同的音乐;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自然地从雪道上滑下。一个难以预知的未来,和通向最终的未来的路途,不才是最为迷人的吗?就彷如我对AEP的定义一般:来自个人经验的艺术摄影。当我翻看Lightroom,明显发现近年照片的质量远胜于以前。在摄影领域,这也是我始终在探索与突破未来边界的结果。但是,曾几何时,我总觉得“就是这样”,“只能这样”,“已经最好”。回头看当年的五星照片,是如此可笑。可笑的并不是经历——只有经历与经验,才能将你带到某种无可预测却又必然的未来——可笑的是对自己的认知。回忆投射的,是无知的自大与可笑的“无畏”。

在一个崇尚均质化而又满是戾气的现实下,习惯性否定和嘲讽、甚至打击那些你所无法企及的人或事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主流。只有凭借你的心灵和努力,去探索自己难以预测的边界和未来,方能让人获得平静的内心。如同驾驶所为我打开的大门一样,我们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未来推开多姿多彩的大门,那背后可能是你所从未想到过的世界。倾听别人的世界,开启自己的未来,无论如何稀缺,无论如何受到挫折,都是生活在今日世界的我,最本质的坚持。

“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注:本文开头与结尾引用文字,均来自川端康成的《雪国》,叶伟渠翻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本)